2016年9月20日 星期二

越窮越見鬼

計數題:一場馬有A、B、C三匹馬上陣,經過計算馬A和馬B各有50%機會取勝,馬C完全沒有機會勝出。馬A、馬B和馬C的賠率分別是2倍、2倍和5倍,應該如何下注?

驟眼一望,expected value最高的一匹馬,是0.5*2-1=0,完全找不到值得下注的機會。唔信邪?用平時最常用、最可靠的工具Kelly calculator來計一次,結果也是0%、0%、0%。顯示這是一個沒有edge的賭局。


但對於beyond兄這種賭場常客兼大戶來說,應該一眼就能看出這個賭局是個絕佳的盈利機會。不錯,只要押注10000元馬A,再押注10000元馬B,就很大機會獲得1000元的純利,5%的回報率而極低風險。這1000元的利潤來自哪裡?馬會的回扣。

日前一眾馬迷高手在池某blog裡留言討論怎樣利用回扣制度贏錢,池某覺得回扣問題也正好與前文談及的最優化資本分配公式相符,可以作為後續討論再寫一寫。

一般馬迷平時用以計算注碼的Kelly公式,亦即Kelly calculator所用的公式是:
f = (r/e-1)/(r-1)
在這裡r是real odds,e是expected odds,即win probability的倒數。

這條公式其實是最優化資本分配公式的簡化版,當涉及到回扣問題就不適用了,要回到原版找答案。

原版的最優化資本分配公式是:
f = p/a – q/b
其中,f是投入資本的最佳比例,p是盈利的機會率,即p=1/e;q是虧損的機會率,即q=1-p;a是虧損幅度;b是淨盈利率,即b=r-1。

若沒有回扣,就是a=1,這時
f=p–q/b
 =(p*b-1+p)/b
 =((r-1)/e-1+1/e))/(r-1)
 = (r/e-1)/(r-1)
就是Kelly calculator所用的公式。

若有回扣,就是a=0.9,如前文如說,一個賭局的注碼分配,很受a的變化影響。這時
f=p/0.9–q/b
 =(p*b-0.9*(1-p))/(0.9*b)
 =(p*(b+0.9)-0.9)/(0.9*b)
 =((r-0.1)/e-0.9)/(0.9*(r-1))
應投入的注碼明顯跟Kelly calculator的結果不一樣了。

以大家今天討論的“永常喜”那場為例,以池某當日得出的expected odds作基準,為了充分利用回扣,假設以100萬本金和1個Kelly來計算。

沒有回扣的注碼分配是這樣的:


有回扣的注碼分配是這樣的:


即使同樣都已把回扣計算在內,兩者的差距還是很明顯,同樣是“永常喜”勝出,有回扣版盈利要多8萬元;若是跑第二的“超越時空”勝出,有回扣版只是多輸6萬元;若是跑第三的“飛躍成功”勝出,冇回扣版要輸錢,有回扣版卻能贏錢。

故此賭馬是一個越有錢越著數,越窮越見鬼的遊戲。但賭馬也好,其他投資也好,真正的窮並非金錢上的窮,而是人窮而志窮,對固有的方法、工具和對別人的依賴形成習慣,變成心窮、智窮,以致真正的機會來到前面,也會“鬼掩眼”,反應不過來、把握不住。

2016年9月16日 星期五

狂者以不狂者為狂

中秋假期冇市,馬又星期日才跑,閒來無事,“搞史”自娛。

明代馮夢龍的《古今笑》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張率年十六,作賦頌二十餘首,虞訥見而詆之。率一旦焚毀,更為詩示之,托云沈約,訥便句句嗟稱,無字不善。率曰:“此吾作也。”訥慚而退。

故事的背景是,南朝時期,有個人名叫張率,擅長詩文。有一次,他把自己寫的二十餘首詩,請一個叫虞訥的名家品評,結果被虞納彈得一文不值。張率聽了,氣上心頭,一怒之下把這些詩全燒了。夜裡張率做了一個夢,第二天心生一計,又寫了幾首詩,再送給虞訥過目,並假稱這是當時大文豪沈約的大作。虞訥一看便說句句都是佳句,字字都用得精妙。張率這才說其實是他的作品。

故事未完,這件事後來傳到沈約那裡,沈約還與張率成為朋友。沈約好奇地問張率,怎麼會想到假托他人之名這招?張率於是告訴沈約他那夜的夢境:

在夢裡張率穿越了時空去到1600年後的21世紀,這個年代人們喜歡在一種叫“博客”的媒介發表文章,張率瀏覽了一些文章之後,感受很深。他發現有些文章明明錯亂百出、狗屁不通,但只要說這就是Benjamin Graham的觀點、是巴菲特的觀點,讀者就無不稱是,無人反駁;而有些文章雖然寫得很好,像他張率的詩一樣,因作者默默無名,就被人彈得一文不值。於是張率就想到假托沈約大名之法。

沈約聽完,對張率的夢境無限嚮往。所謂心誠則靈,這夜沈約果然如願,一路美夢到天明,翌日靈感爆發,寫下了他那寥寥幾句卻意境深遠的千載不朽名篇,《狂泉》:

昔有一國,國中一水,號曰:“狂泉”。國人飲此水,無不狂;唯國君穿井而汲,獨得無恙。國人既並狂,反謂國主之不狂為狂。於是聚謀,共執國主,療其狂疾,火艾針藥,莫不畢具。國主不任其苦,於是到泉所,酌水飲之。飲畢便狂。君臣大小,其狂若一,眾乃歡然。



這次輪到張率好奇了,追問沈約的夢境。原來沈約也是夢到21世紀,在夢裡,看到有人以為學到了投資之法,像第一個發現“狂泉”的人一樣,很高興地“分享”其發現,漸漸地成為其同類的人越來越多了,但同時也有人不但不認同他們,更批評他們有問題,令他們很不安樂。他們辯稱,可以問問接觸過這種方法的人有沒有覺得不妥(相當於問飲過狂泉的人會不會承認自己是狂的),同時利用多數對少數的力量,無所不用其極,令不認同他們的人“不任其苦”,最終變成他們的同類,於是大家都心安理得了。

真是美好的大團圓結局。

2016年9月13日 星期二

追趕烏龜的蝸牛

阿基里斯是希臘神話中跑得最快的人,也就是希臘傳說中的飛人保特。不過,他的大名之所以能夠衝出希臘,為世人所熟知,卻不是因為他跑得快,反而是因為他追不上一只烏龜的故事。

故事出自公元前5世紀一位學者芝諾之手。芝諾的說法是,只要烏龜在阿基里斯前面一段距離,當阿基里斯追到烏龜原本的位置,烏龜已在同一時間段向前爬行了一段路程。如此類推,阿基里斯每次追到烏龜本來的位置,烏龜都又已向前挪動了一段距離,所以阿基里斯只能離烏龜越來越近,卻永遠也追不上烏龜。

芝諾使用的顯然是詭辯之法,但要從邏輯上駁倒芝諾悖論也不容易。芝諾主要是利用了人們對無限的抽象認知,將不能無限分割的時空作了無限分割,從而把本來輕而易舉的事說成不可能。

這種以無限來迷惑人的手法,直至2500年後的今天仍然很流行,只是做法剛好相反,不是把時空無限分割,而是把時空無限延伸,也就是當今財演大師最常用那招──無限補時,這樣就能達到相反的效果,把不可能的事說成輕而易舉。

財演大師說,買股票不必理會股價,以收股息就能達致財務自由。是否真的這麼輕而易舉呢?檢算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就算是追烏龜也要有個目標,以現今的購買力來算,就當1000萬港元資產是個勉強夠財務自由的目標好了。假設投資者22歲畢業,一畢業就找到工作,每個月能儲蓄5000元,之後年年加人工,每年儲蓄額增加5%;又假設他將儲蓄全數買股票收息,股票的價格永不下跌且每年能穩定收取6%的股息,並再投入股市。那麼他需要多長的時間才能達到1000萬元資產的目標呢?答案是:31年。

且慢,即使是一只烏龜爬行31年,也是一段不短的距離。既然1000萬元資產的目標,是以現今的購買力來計算,31年後的購買力當然就不一樣了。假設每年通脹率3%好了,31年之後,目標就由1000萬變了2500萬。幸好這時的資產基數已大了很多,再追11年就達到2500萬了。但11年後“烏龜”又爬到3460萬的位置,又要再追多4年。4年後“烏龜”又爬到3890萬的位置,還要再追多2年,終於追上了。

加加埋埋,要達到這個勉強夠財務自由的目標,一共要48年。也就是說,一個人22歲投身社會工作,到70歲時才能財務自由,還要假設這48年間,即使到了六、七十歲,也不會失業,還年年加人工,而且要股價永不變、週息率永不跌、通脹率永不升,才能達到。

要縮短達標時間,有兩條途徑可行:一是放棄以收股息為目標,追求更高的投資回報;二是加快工作收入的增長,像70後兄那樣,以高收入、強勁現金流“谷”大資產規模,快速達標,但這樣是以努力工作達致財務自由,並不符合大師們所說唔使do以被動現金流致財務自由的幻想。而且,以工作達致財務自由而以股息維持財務自由,也不能算是以收股息達致財務自由了。

實際上財演大師也不會、不敢行第一條路。一來,放棄以收股息為目標而轉向增長股,就是直接自打嘴巴了;二來,若股票上升導致週息率下降,他們新增的儲蓄就增值無望了,對他們來說股票真是“越升越冇價值”。故此,把口講以收股息達致財務自由的大師,最終免不了要長期逆來順受地打份牛工,或千方百計從市場之外騙些收入。

什麼以股息被動現金流達致財務自由,說得那麼牛,原來只是一只蝸牛。


2016年9月6日 星期二

淫蟲與鹹魚

公元1206年春天,蒙古乞顏部首領鐵木真統一了蒙古草原眾部族,貴族們在斡難河源頭召開大會,諸王和群臣為鐵木真上尊號“成吉思汗”,正式登基成為大蒙古國皇帝。成吉思汗封賞既畢,宰牛殺馬,大饗群臣,留下了這段記載:

飲至半酣,成吉思汗問木華黎等道:“人生世上,何事算為最樂?”木華黎道:“蕩平世界,統一乾坤,這是人生第一樂事。”成吉思汗道:“是的,但尚知其一,不知其二。”博爾朮道:“臂名鷹,控駿騎,御華服,乘著暮春天氣,出獵曠野,這也是人生樂事呢。”成吉思汗不答。博爾忽道:“鷹鸇在天空搏擊飛禽,憑騎仰觀,倒也是人生一樂。”成吉思汗仍是不答,忽必來道:“圍獵的時候,眾獸驚突,瞧著很是一樂。”成吉思汗搖頭道:“你等所說,統不及木華黎的志願,但我與木華黎有同處,亦有異處。”群臣道:“願聞主子的樂事!”成吉思汗道:“人生至樂,莫如殺滅仇敵,似摧枯木,奪他的駿馬,得他的財物,並把他妻女掠了回來,教他伴著寢室,這是最快樂的事情!”


“攪史棍”池某初次看到這段文字時相當懷疑其真實性,如果這是蒙古人所寫的歷史,竟敢毫不忌諱,直接將偉大祖先刻畫成殺人狂魔加強盜加淫蟲的形象,豈非比漢人的董狐之筆更厲害?這又是否漢人為醜化外族統治者而老作的呢?後來翻看了《蒙古秘史》所記錄的一些故事,對這段文字就不再懷疑了。

《蒙古秘史》可說是蒙古人的《舊約聖經》,從遠古傳說的蒼狼白鹿年代,即成吉思汗的22代先祖,寫至其兒子窩闊台年代,其間各個年代重重複複發生而一書再書的大事就是殺滅仇敵、奪人財物、掠人妻女,非但不必忌諱,更被寫成英雄事跡。比如成吉思汗老母訶額侖,本是他人之妻,成吉思汗老豆也速該見她貌美,就把她劫走,生下了鐵木真等四子一女。劫妻引發的仇恨也延續到下一代,以致後來鐵木真遭報復,老婆孛兒帖被仇家掠走。

為什麼仇殺、奪人財物、搶人老婆的戲碼會充斥蒙古的發展史呢?想像一下古時蒙古人的生活環境,就不難理解。他們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沒有固定的地盤,沒有房地產。也就是說,沒有固定資產,只有流動資產。部族的實力數人口,資產數牛羊。

搶其他部族的女人,是增強人口實力的最快方法,還可避免同一部族近親繁殖的基因缺陷;掠奪其他部族的財物,則是增加資產的最直接途徑。掠財奪妻不斷上演又加劇了部族間的仇恨,使得累積資產的風險系數高企,可以一夜破產,也可以一仗發達。鐵木真就是在被搶掠、被報復、被奪妻的高風險環境中成長、壯大,轉為報仇、搶掠、奪人妻女,佔據草原所有資產。

故此,文章開首那段對話,用今天的語言來說可以這樣理解:完成在草原的資產累積過程,達致暫時的財務自由後,成吉思汗問木華黎等,接著下來應該怎樣做?木華黎的答案是繼續累積下去,不斷擴張,有咁大贏咁大;博爾朮、博爾忽、忽必來則認為可以唔do嘆世界了。成吉思汗對博爾朮等沒有追求同條鹹魚沒分別的人生觀當場搖頭,並補充了木華黎的觀點:要擴張,同時不能忘記本來賴以成功的欲望追求和手段。

於是,有了後來的西征和滅西夏、滅金、滅宋,真正成就成吉思汗和蒙古族的偉大,且為後人所傳誦的,正是這段對話之後的歷史。如果成吉思汗也只滿足於統一草原而轉向鹹魚心態,其歷史成就最多只會跟眾多曇花一現的部族首領一樣,其資產也未必能保存得長久。

道理也就變得更顯淺了,資產,特別是流動資產,在歷史任何一個時期,對於任何一個人,都是動態的。通脹、意外、與環境的對抗、與對手的博奕,都可能造成資產的快速轉移,並不存在一個真正的“自由標準”,這一刻的財務自由,不是未來的保證。最安全的做法,是讓自己保持累積資產的追求心和戰鬥力。

那麼,那些不斷向別人灌輸財務自由就唔使do這種鹹魚心態的人,或者自己一直在打份牛工卻聲稱可以教人以投資達致財務自由的人,又或者自己以打工達致不知何種生活水平so called財務自由卻聲稱可以教投資的人,你會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