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26日 星期五

言足飾非的財演祖師爺

看到塘人兄寫皇太極、孝莊和洪承疇的轇轕,池某想起了另一位歷史人物,此人同樣是一位女真族的君主,金朝第四任皇帝完顏亮。

皇太極把其父努爾哈赤建立的後金改國號為“大清”。至於為何叫“大清”,史書裡有幾個版本的傳說,卻沒有一個確切的說法,於是為池某這類“攪史棍”留下了創作(或說老作)的空間。

話說努爾哈赤與皇太極等對於明帝國施行暴政踐踏女真人的利益,二話不說就率眾而起,勇武悍衛女真的本土價值,但到底女真有什麼傳統價值,他們也說不清楚。皇太極的寵妃海蘭珠文才出眾,見識過人,想到從之前那個女真王朝金朝去尋找女真文化的優越性,確立文化價值。一找之下,就找到完顏亮的作品。

完顏亮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庶長孫,blue blood的關係,很早就當上藩王,當時他給人題寫扇面,寫下“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之句。海蘭珠向皇太極提及此事時,皇太極剛費盡心機廢除了“四大貝勒俱南面坐”共理朝政的舊制,改為自己“南面獨坐”,獨執朝政大柄,故對完顏亮的扇面題字特別有feel,就想到了這兩句的頭一個字“大清”了。

當然只憑這兩句話還是不足以證明完顏亮的文學功底的,不過,看過他其他作品之後,相信一眾文人也無話可說了。且欣賞一下他其中一篇作品《念奴嬌•詠雪》:

  天丁震怒,掀翻銀海,散亂珠箔。六出奇花飛滾滾,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顛狂,素鱗猖獗,掣斷珍珠索。玉龍酣戰,鱗甲滿天飄落。
  誰念萬里關山,征夫僵立,縞帶古旗角。色映戈矛,光搖劍戟。殺氣橫戎幕。縭虎豪雄,偏裨真勇。非與談兵略,須拚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一比之下,似乎老毛《沁園春•雪》裡的“山舞銀蛇,原馳蠟象”,非但有山寨之嫌,且明顯不僅是“略輸文采”或“稍遜風騷”,完全是相形見絀,跑輸九條街。



說了那麼多,池某並非在推介一位文學家,而是要隆重介紹這個古代的財演大師解籤佬。如果財演界要像木工行業供奉魯班師傅一樣尊崇一位祖師爺的話,完顏亮當之無愧。

完顏亮起家,正是靠“解籤”。當時的皇帝金熙宗因一個市場傳聞而六神無主,完顏亮乘機向金熙宗作投資建議,教金熙宗把幾位皇弟一併“沽清”。金熙宗被“老點”之後,還向完顏亮繳交了極昂貴的指導費,包括皇位、江山和性命。

完顏亮登上皇位後,(下刪十萬九千七百字,由於內容極度暴力、極度淫亂、極度變態,恐傷害blog友們純潔的心靈,不贅了,此道好者自己google一下“海陵王”吧。)據《金史》記載,其在位十餘年,“每飾情貌以禦臣下。卻尚食進鵝以示儉...或以弊衾覆衣,以示近臣。或服補綴,令記注官見之。或取軍士陳米飯與尚食同進,先食軍士飯幾盡。或見民車陷泥澤,令衛士下挽,俟車出然後行。與近臣燕語,輒引古昔賢君以自況。顯責大臣,使進直言。”

《金史》把完顏亮不斷忽悠人還裝模作樣扮晒嘢的行徑,評價為“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現今的財演大師們以交流之名斂財,借分享之機掠水,遭質疑時還扮可憐,裝出一副被針對、被打壓的形象,所學的就是其祖師爺“言足以飾非”的本領。

財演大師之所以成不了投資大師,兩者是有本質上的差別的。投資大師的收入從市場得來,根本不屑場外抽水這種無良勾當。財演大師剛好相反,在場外騙錢時吹噓到天下無敵,真正落場就立即現形。

就如完顔亮向其信徒自吹自擂他的投資理念,“國家大事,皆我所出,一也;帥師伐遠,執其君長而問罪於前,二也;無論親疏,盡得天下絕色而妻之,三也。”口吻與收租仔炒樓大師那句“有樓有地位,有樓有尊嚴,有樓才溝到女”全無二致。但當完顔亮親自參與市場博奕,連對著龜縮南方一隅潺弱不堪的南宋,竟也是不堪一擊,一敗塗地。

John Bogle多年來全力推崇指數基金,他其中一個反覆強調的論點是共同基金等其他基金那一兩個百分點的收費長線而言會嚴重侵蝕投資者的回報,故應極力避免之。相比之下,如果投資者未投資之前就先被財演大師掠一筆指導費,未出師先折將,或說未賭先輸,不是更離譜嗎?

2016年2月22日 星期一

資產的陷阱:積穀並不能防饑

古語有云:積穀防饑。此語出自宋代陳元靚之《事林廣記》,已有上千年歷史。如果把“饑”廣義看待為風險或危機,那麼,累積資產以應付可能出現的風險,可說是已流傳千年的傳統投資智慧。

上文提到,大部份散戶投資者所奉行的“通過購買資產來產生收入,再用收入來購買資產,不斷地循環下去,最終獲得大量的財富,實現無需工作也能不斷獲得收入的財務自由狀態”,是一種過於理想的設想,實際上不但對現金流的片面追逐不可靠,即使是累積了大量資產,也不見得就能“自由”。《金融的邏輯》一書就舉了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如果把公元1600年時的國家分成兩組,一組是國庫深藏萬寶的國家,像明朝中國藏銀1250萬兩、印度國庫藏金6200萬塊、土耳其帝國藏金1600萬塊、日本朝廷存金1030萬塊;另一組負債累累,像西班牙、英國、法國、荷蘭、意大利城邦。那麼,從400年前到19世紀、20世紀,哪組國家發展得更好呢?當年國庫藏金萬貫的,除日本於19世紀後期通過明治維新改變其命運外,到今天還都是發展中國家,而當時負債累累的國家,今天基本是既民主法治,又經濟發達。

那時的明朝國庫除了藏銀1250萬兩外,朝廷甚至儲存了足夠吃9年的穀糧,結果是證明了積穀並不能防饑,明朝不久就被改朝換代;而當時的印度國庫儲藏了6000萬兩金銀,卻是坐在那些金銀上等著被殖民化。



再看看美國,不但現在負債全球第一,且早在立國之初就是靠負債幸存下來,甚至連獨立戰爭也是靠舉債打贏,美國政府從一開始就是個“破產政府”,或說“負資產政府”,然而這個不斷透支、債台高築的國家,國力卻是越來越強,反而那些拚命存錢堆積資產的國家越見衰弱。

這個對比鮮明的例子猶如當頭棒喝,原來,即使是累積了很多資產,也是不能預防危機的;原來,資產對抗風險的能力,還不如負債。細想一下,似乎又不難理解,如果災害或危機來得又急又猛,造成巨大的成本支出,一夜清袋,完全是可能的。若能將一次猛烈的衝擊分攤到很長的時間,例如未來二三十年,這樣,成功克服危機的可能性當然是更大。

故此,從防守的角度看,對風險的抵禦能力,並不完全在於資產的多寡,更重要的是透支未來的能力;從進攻的角度看,若能以很低的成本把更多的未來收入提早變現並有效運用,自然是更有競爭力,並能創造更多的發展機會。

不過,以舉債來應對危機是一把雙刃劍,如果舉債的成本過高,那只是以一個更大的危機來掩蓋當前的危機,變成飲鳩止渴。對一個政府而言,要維持低成本舉債,需要很高的信用,要避免出現債務危機,更需要保持正確的決策,但正是因為這樣的需要,反而可促成一個國家法治制度的完善。對個人而言,要滿足同樣的條件,需要知識水平的提高、社會關係的經營和個人信用的建立,這也正好能促成個人人格的完善。

“自由”是建基於“安全”之上的,安全受到威脅,就無自由可言。若投資者手上積攢了些資產,就像明朝的明神宗以下幾位君主一樣選擇不上朝、不作決策,“提早退休”,或說享受“無需工作的財務自由”,無異於只為自由而捨棄安全,最終避免不了兩者全失,一無所獲。

庫房裡堆滿金磚銀錠的王朝是失敗的王朝,腦子裡只有錢的人生是失敗的人生。

2016年2月15日 星期一

現金流的陷阱:坐以待斃

現金流、被動收入等名詞也許並非某個人所發明,但經日本人清崎在其富爸爸系列重新演繹後,已被賦予了新的意義,成了無數人財務自由美夢中不可或缺的成份。

富爸爸系列最大的特色是“淺”(雖然大部份人看到的是“錢”),故特別合連小三TSA都嫌深的港豬胃口。但要以顯淺易懂的方法去呈現一套完整的觀念是不容易的,就如梁漱溟對胡適的評價:“淺而明,有啓發性,缺陷是不能深入。”

例如,以房產起家的清崎認為可“通過購買資產來產生收入,再用收入來購買資產,不斷地循環下去,最終獲得大量的財富,實現無需工作也能不斷獲得收入的財務自由狀態。”他又認為,“能真正讓人達到財務自由的,不是工作,也不是金錢,而是能帶來源源不斷現金流的資產。”

問題是怎樣才能確定買入的是資產而不是負債?又怎樣保證今日的資產明天不會變成負債?對這些問題清崎就未能給出“顯淺”的答案。雖然他舉了以房產實現財務自由的例子,但又一再強調“房產並非必定等於資產”。如果以其產生正現金流為資產、負現金流為負債的定義來作界定,那麼在供樓的二三十年期間因樓價、租金、利率的變動而造成現金流時正時負,就更加難確定買入的是資產還是負債了。

同樣的問題當然也會出現在股票投資。那麼有什麼方法可以保證持有資產的質素呢?巴菲特和他拍檔查理.芒格的答案是努力工作、工作、再工作,不停檢視資產有沒有變質,去蕪存菁,同時物色優質的新血補充,所以老巴雖然把口說最喜歡的持股時間是永遠,實際上巴郡每季的交易記錄都係水蛇春咁長,炒出炒入比散戶還頻密;所以85歲的老巴和92歲的查理還在努力工作,未退休。

這個答案對於在發“實現無需工作也能不斷獲得收入的財務自由狀態”白日夢的港豬絕對是個壞消息。正所謂“有夢最美,希望相隨”,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美夢成空,希望幻滅。有財演大師就是看中這一點,想辦法在港豬們夢醒時份來臨之前敲一筆,於是泡製出大量“捷徑”和“懶人包”,讓平時懶得用大腦思考的港豬們以為真的花些時間和學費就能追上甚至超越老巴和查理。

炒樓大師的“捷徑”就是一開二、二開四,加按再加按,什麼剛性需求,什麼麵包麵粉理論,說穿了一切理論不過建基於一個虛無的假設之上,即the big short裡對標普評級模型的嘲笑:對樓價參數的假設是只會升不會跌;炒股大師的“懶人包”就是買入高息股,不要理會股價升跌,直至永遠,就能靠收股息退休,若買入的股票變壞,股價大跌,派息大減,怎麼辦?就只能去股東大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了。



上文提到以現金流和資產堆積為本的投資方式在實戰對決中難敵資本增值,其實不僅攻城略地時如此,即使是對抗風險、守成之時亦是如此。例如,宋朝時遼、西夏和金都先後從宋取得“歲幣”作“正現金流”,或說“被動收入”,歷史的事實說明了遼、西夏和金坐以待“幣”的日子都不長,就變成了坐以待斃,三國存活的時間都反而不及宋長。

特別是金,更從蒙古部落的進貢中得到另一份“被動收入”,結果正是覆亡於蒙古部落;後來的明帝國也從女真部落的進貢獲得“正現金流”,最終也正是毀滅於女真部落。

再看近代的,不少小國都競相刺激出口,以期從貿易順差中獲得正現金流,多年來還是避免不了在虛假繁榮與金融危機中反覆折騰,被長年大幅逆差“負現金流”的美國玩弄於股掌。可見,真正能體現實力的是GDP,只顧片面追逐現金流是捨本逐末。

2016年2月10日 星期三

投資如打仗 致勝的關鍵是什麼?

上文提到,五胡十六國中後期的一代戰神慕容垂並未能取得最終勝利,最後終結北方割據亂像,完成統一大業的,反而是聽到慕容垂大名就被嚇得找地方逃走的邊陲小部落首領拓跋珪及其後人。如果說投資如打仗,看到這個結局無疑是令人沮喪的,連長戰長勝也不能笑到最後,那奪得終極勝利的關鍵又是什麼呢?

據考究,在拓跋氏鮮卑統一中國北方之前一兩百年,他們才來到中國北邊,當時的拓跋氏部落剛脫離原始的社會組織,仍舊沒有居室,沒有文字,沒有法典,甚至沒有私人財產。而在這時拓跋氏部落做了一件與其他遊牧部落不一樣的事情──耕田。



拓跋氏對農業不是一般的重視,建立農業基地,以戰爭虜得人口來拓展農業基礎的努力,由拓跋珪到拓跋嗣再到拓跋燾,三代下來從沒間斷。歷史學家黃仁宇在《中國大歷史》一書中指出,拓跋氏之所以能逐漸將其統治權推及於一個廣大的地區,原因就在於能直接征稅於農戶。農業的發展,促成了人口的歸附,也使拓跋氏的北魏朝廷能外禦其他游牧民族的侵犯,內具恤災救荒的資源。

之後,北魏又頒布了均田令。黃仁宇認為,“其原則經後繼各朝代所抄襲,下及隋唐,施行迄至8世紀下半期,連亙約300年。”也就是說,如果由北魏時期就開始投資“指數基金”,雖然其主要成份股多次換馬,但還是可享受長達300年的大牛市。

從另一個角度看,慕容氏與拓跋氏之爭也代表了兩種典型的投資理念之爭。慕容氏注重的是現金流和資產擴張,以現金流取得更多資產,再於新增的資產獲取更多的現金流,形成一個擴張的循環;拓跋氏注重的則是資本增值,在固有的資產上,最大限度地釋放生產力,提升資本價值。

歷史的發展已經對兩者之爭作了不可逆轉的裁決,同時對後世也有著警醒的意味。以現金流和資產擴張為本的投資方式,對大部份投資者來說是較容易理解,甚至是理所當然的。用現代語言來說,收租仔的說法就是一開二,二開四,以租養供;偽值價投資者的說法就是收股息再投入,以戰養戰。

但慕容垂的故事告訴了後人這種理念要實現之難,最大的難處就是當資產的質素沒有保證時,越來越龐大的資產反而成了現金流的負累,致使一代戰神也無法做到以戰養戰,奮戰到死之日仍疲於奔命,“財務自由”還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

反觀拓跋氏以資本增值為本的投資方式,取得最終勝利只是時間問題。到拓跋燾盪平北方諸國時,基本上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一切都水到渠成。沿用了均田令等制度不斷資本增值的北周,攻滅北齊時具決定性的戰鬥也不過半日而已;之後楊堅攻陳,同樣是勢如破竹,輕易就結束了中國過去三個半世紀的分裂局面。

可見,雖然現金流很重要,但最終決定贏家誰屬的是資本增值,這是歷史給出的答案。

2016年2月2日 星期二

投資如打仗 江山不滅王朝必亡

上文提到幾位中國古代名將迥然不同的命運,這幾位都是改變了歷史發展的猛人,以兵家、軍事家、謀略家來稱呼他們都不以為過,但他們都不是池某心目中的“戰神”。池某認為最會打仗的戰神是13歲就帶兵上戰場,直至71歲臨死前仍在馬背上馳騁的後燕開國君主慕容垂。

慕容垂早年為父兄打江山,陷高句麗、滅宇文部、殺退後趙、重創敕勒、攻下洛陽、大敗桓溫,殺得晉軍不敢北望,這樣的戰績,已能與任何一位名將相媲美。更厲害的是其規避風險的能力,簡直是無出其右,被君主猜忌還能大有作為,被皇后謀害而絲毫無損,被權臣陷害仍能全身而退,連算無遺策的王猛以“金刀奇計”加害,也能安然無恙,最後還分毫不差地把握住一瞬即逝的千載難逢時機,以兩千殘兵就打下自己的江山。

慕容垂可謂完美投資人的化身,戰鬥力比猛虎更強橫,反應比獵豹更敏捷,生命力比蟑螂更頑強。無論進攻、防守、避險,還是把握機會大展拳腳,每一個投資時機都把握得恰到好處,每一個決定都是成功逃頂抄底的完美演繹。



然而,一代戰神並未能笑到最後,他一手建立的王朝也僅存活了二十多年就灰飛煙滅,完成統一北方大業的,反而是聽到慕容垂大名就被嚇得找地方逃走的邊陲小部落首領拓跋珪,及其後人。

池某有時會在想,如果把五胡十六國時期看成一個股市,稱王稱帝諸國自然就是藍籌股,割據一方的軍閥和雜居於大國之間的小部落就是二三線股,那麼,有什麼分析法或投資法可以挑選出能成為長期贏家的“股王”,以及避開那些外強中乾隨時一夜清袋的“垃圾股”?

論實力、論規模,劉淵、石勒、苻堅等等都曾令人眼前一亮,論往績、論導領人魄力,甚至論血統(早期的慕容家產品真是件件精品),戰神慕容垂都是不二之選,但他們都不是最後的贏家,他們創立或開拓且受人追捧的“明星公司”,都是在二、三十年間就玩完。

回頭看歷史,好像一切都是必然,“馬後炮”看股市,也是一切都理所當然,身處其中時,其實是不知其所以然。如果說投資是對未來的預期,別說二、三十年,就算是兩三年後的世界,也根本無從估計。 

江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即使是霸主、戰神,也有玩完之時,即使是盛極一時的王朝,也有衰亡的一日,而且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那麼,為什麼還要千方百計去發掘去追捧所謂的“未來之星”或“明星股”或“短期價值股”?與其投資匆匆登場匆匆退場的王朝,何不投資千載長在的江山?特別是聲稱長線投資者,或要持股至永遠者,或喜歡“無限補時”者,除了千古不滅的江山,有什麼是可以長期、永遠、無限存在的呢?

回到現實市場,“王朝”就是個股,“江山”自然就是個股所組成的指數了。